第十六章 非我族类
刘威醒得早，一睁眼便看见趴在身边的薛安都，不禁一愣。
阿文、阿勇把身上的衣服全盖在他身上了。
借着月光，刘威掀开薛安都的衣服，只见他后背肿得像块发糕，新伤旧伤交织在一块儿，甚是可怖。
伸手一探鼻息，粗重发热，这才惊觉，连忙试探他的体温，额头炙热发烫。
“发生了什么事？”刘威左右看着阿文、阿勇问道。
阿文只顾着忧心，没言语。
“他替你挨了打。”阿勇说道。
刘威不禁一阵感叹，自己这是得福还是造孽？
看着盖在薛安都身上脏兮兮的衣服，摇摇头道：“这卫生条件也太差了，这么发烧会死人的。”
说罢，他连忙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，跑到井边打水，清洗干净后，又寻到店家。
“谁呀？大半夜的！”店家揉揉眼睛奈烦地喝斥道。
其实此时才晚上七点左右，只不过古人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这会儿却是早早歇息了。
“有人受伤了，有伤药吗？”
“没有！”店家一口回绝了。
刘威求告无门，满心无奈，莫说这世道冷暧，便是后世不也是一样，但凡不想干的人，有又几人会去管？
“盐也可以，给一点盐！”刘威苦苦哀求。
“没有没有！”
刘威无奈，只好转身走，刚迈出几步，掌柜的房门打开了。
“是刘公子吗？”
刘威连忙转身，头点得像捣蒜一样，说道：“正是！”
另一个房间里探出一张脸，刘威依稀记得他是这间客栈的掌柜，白天时见过一面，匆匆忙忙没留下什么印象，如今仔细端详这个人，三十上下年岁，两鬓却是生了不少银丝，平静的表情下却是透着几许沧桑之气，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。
不对！刘威连忙晃晃头，自己是来求药的。
掌柜对刘威反常的举动不以为意，问道：“刘公子不在房里，在这儿作甚？”
“我徒弟受伤了，快救救吧！”刘威急忙上前拉住掌柜的胳膊，就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。
那掌柜说道：“主家吩咐过，刘公子但有所有，有求必应，你放心吧，我等定当尽心皆力，旅途艰险，受伤在所难免，小店儿倒也经常治伤，常备灵药……”
他这副嘴脸让刘威想起了某些推销员，于是打断他的话说道：“先别说了，快治吧！”
店里没有空房，只好把伙计的住处腾出来安置薛安都。
掌柜点燃一盏灯，借着跳动的火光，仔细查看薛安都的伤口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，说道：“这新伤倒是无碍，只是这旧伤如此重，难道公子先前没注意吗？”
“注意有什么用，这大冷天又不能脱光膀子，他自己强撑，我有什么办法？”
掌柜开始用热水为薛安都清洗伤口，不一会儿便擦拭干净，开始上药。
“啊——”
第一勺药抹上之后，薛安都忽然发出杀猪般嚎叫，这家伙挨打的时候哼都没有哼一声，这时叫得如此惨烈，可见这药的刺激够大了。
“别叫别叫，给你治伤呢。”刘威连忙安抚道。
“痛死我也……”薛安都恢复了些神智，咬着牙哼道。
掌柜得意的笑道：“这可是我家祖传的止伤药，熬制极为不易，寻常人等便是重金来求也是不给，今日看在刘公子的面子上治你的伤，却是你的福气。”
看得出这掌柜有做话痨的潜质，演个唐僧肯定是本色演出。
薛安都渐渐安静下来，刘威这才向掌柜道谢。
那掌柜一摆手说道：“刘公子客气，我家主人对公子很是看中。”
“敢问你家公子到底是何人？”刘威对此事一直不解，他只是在洛水阁与一名叫崔泷的女子谈谈诗文，却从未见过什么公子。
掌柜一愣，道：“莫非刘公子不知道？”
“知道什么？”
掌柜也是纳闷，说道：“若刘公子与我家公子不熟，为何要传话下来沿途一路照顾？”
“我只是在洛水阁对对诗文，没见过什么公子啊。”
掌柜若有所思：“这就是了，我家公子最喜结交天下才俊，当是公子的诗入了法眼，这才吩咐下来。”
刘威摇摇头：“和我谈诗的是一位女子呀！她看了甚是喜爱。”
掌柜拍着巴掌大叹道：“哎呀，你见过我家公子啦！幸甚幸甚。”
刘威瞠目皆舌，呆呆地问：“你说的公子不会就是她吧！”
“我家公子诗书礼乐俱通，从小儿做男子打扮，交游广阔。”
“她现在也不大呀……”刘威嘀咕着。
“只是我家公子避讳极多，通常见男子时隔着门窗或纱帘，寻常男子难以得见一面，公子可是在洛水阁与之隔门对诗？”
“我就坐在她面前喝茶呀。”
“这……”掌柜愈发吃不准刘威与主家什么关系了。
“你……没事吧！”刘威在他眼前晃了晃，这才把掌柜的魂唤回来。
“那我家公子做何打扮？可是男装？”古人也很有八卦的潜质。
“女装呀，挺漂亮的波斯胡服啊。”
这下掌柜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，主家不仅见了刘公子，而且还是穿着异域胡服。
魏晋南**时期，中国和波斯间的友好往来较频繁，男子多有崇尚胡服者，可是女子却少见，在私密卧室内穿胡服见客，惊叹程度不亚于现代女主人穿睡衣招待客人，这得什么关系啊？
听了刘威的话掌柜瞠目皆舌，半晌没说出话来。
刘威吃不准掌柜到底怎么了，呆呆地看着他直眨眼。
掌柜忽然起身作揖道：“主家这般招待，公子定是人间少有的大才，失敬失敬。”
“别敬了。”这古代礼法太多，总这么前倨后恭的还说不说话了，刘威满头雾水问道：“说了这么多总该告诉我你的主家到底是何人？”
掌柜见他不拘礼法，也一脸轻松地笑道：“原来刘公子尚不知晓，主家乃清河崔氏，白马公独女。”
清河崔氏说的是家族，白马公是爵位，公侯伯子男这个顺序刘威还是知道的，随口说道：“哦，公爵，那是不小。”
“清河崔氏家世渊远，乃北方名门望族，其族谱可追溯至春秋时期……”
“我去……那么长！”刘威大吃一惊，自己家也只记得爷爷，太爷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，人家可好，一下子流传上千年。
掌柜对刘威的惊叹不以为意，清河崔氏是自晋朝始，方兴起，有晋一朝自立朝起天下便没几天太平，一家之史不为人知再平常不过，何况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。
又闲聊两句，掌柜眉头一蹙，问道：“只是有一事不明，这明明留了房，为何刘公子住外面啊？”
“这……”刘威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“还不是那些白虏，不拿咱们当人看！”薛安都脱口而出。
“住嘴！”刘威连忙喝止，说道：“若没有师父，我早被老虎给吃了。”
薛安都随性惯了，没那份自觉，仍就止不住地说：“话虽如此，可终归胡虏之辈。”
“师父和他们不一样。”刘威口中念道。
薛安都没好气儿道：“是，他武功高。”
掌柜对刘威一直恭敬有佳，此时言语间却是偏向薛安都，他说道：“非我族类，其心必异，刘公子还是早做打算才是。”
“你们在胡说什么？”刘威难以置信，这个年代民族芥蒂这么深，已经到了非他即我的地步。
薛安都却对掌柜一番话嗤之以鼻：“你们崔家还不是投了索虏。”
掌柜听罢却不以为然，摇摇头说道：“非也非也，衣冠南渡，淮北的汉人怎么办？若不是主家立于朝堂，只怕我等百姓早已尸横遍野，主家不惜以一人声名，换千万百姓福祉，实乃大善。”
刘威听得头都大了，不知道像薛安都这般想的这队伍里到底有几人。
“师父，等我伤好了，咱们离开这儿，一起闯荡江湖去。”
“什么？闯荡江湖？”平时武侠小说里看的桥段，如今却要落在自己身上吗？
“天下之大，何处不可往？何必在这儿受这种窝囊气？”
刘威默默思索，想来今番薛安都挨打全因自己在洛水阁对了几句诗而起，慕容家却如惊弓之鸟，连平时对自己好的师父也没说上一句暖心的话，不过师父毕竟救过自己，如此便走是不是太过分了？
掌柜见刘威忧心，劝解道：“江湖险恶，公子大才，又有主家照抚，何必受那漂泊之苦？”
刘威这才想起先前崔泷曾欲收其为幕僚，原来人家不是青楼姑娘，而是根红苗正的贵族小姐，凭自己肚子里那唐诗三十首肯定能混得不错，若是答应不仅生计不愁，还能小富则安，只是师父和子若一向对自己不错，虽有误会总还是可以解释的，再说小妹瑶儿还在人家养着呢，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，可那孩子总是让人见了心疼。
掌柜还以为刘威担心遭到报复，便道：“若是公子担心那慕容家报复，今夜便招人杀之，以绝公子后患。”
“杀……杀人？”看着掌柜说杀人比喝凉水还简单，刘威不由得上下牙直打架，“杀人犯法的。”
“杀一伙儿前朝余孽罢了，不仅无过，反而有功。”
刘威只感觉掌柜说这话时目露精光，再打晾黑漆漆的客栈，顿时毛骨悚然，这怕不是传说中的黑店吧……
